【茂灵】灵幻先生和他的猫(上)

《灵幻先生和他的猫》

这篇文是之前参加CPSP的本,现在CPSP完美收官!所以这篇文就可以放出来了,正文5W4有点长,我大概会分上、中、下三章发!还有番外和后记我会另发一章,希望大家读得开心,喜欢的话点点小红心!

以及CPSP后,余量还有,估计未来某一天会开通贩,大家喜欢的话可以蹲蹲消息,实物图lof有,可以看一看。


简介:

最上世界AU

没有遇见灵幻新隆的影山茂夫在长大后接替了最上的工作,成为本世纪最具天赋的天才除灵师。然而就在事业蒸蒸日上时,他自杀了。

还失败了。

主旨:

你在五年后救赎已不存在的我,我回到五年前拯救一无所有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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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雨是突然间下起来的。

像是把天空撕扯出了一个巨大的口子,宣泄似的落在人间。


高楼无声的伫立,门窗都关着,世界的生机被囚在屋子里。路过展卖电视机玻璃柜前的人们步履匆匆,一言不发,除了淅淅沥沥的雨声,就只有车辆互相催促的鸣笛。


“本台播报一条最新消息,据悉,史上最具天赋的除灵师影山茂夫在家中自杀,具体原因尚在调查中。影山茂夫是一位……有才华…怎么…Zen……”无感情的新闻播报音在雨幕中骤然响起,后半段被雨水冲刷得只剩下断断续续的失真文字,只勉强听出几个音节。


过了一会儿,那播报声像穿过一切噪杂的存在,刻意地清晰起来,带着一种稚气的怨恨在幽幽的雨幕里空荡回响:“他怎么能在人生最好的年纪选择自杀呢?”


二十岁,在人生最好的年纪里,影山茂夫选择了自杀,在世人眼中是这样的。


影山茂夫的目光透过阳台向外望去,世界是一片死寂的灰色旷野,苍茫的黑压着灰扑扑的建筑群,再没有出现一丁点别的颜色。他看着自家落地窗投射出的景象,宽绰得有些空旷的房间,窗和门的距离被拉长到格外遥远,屋内随意地摆放着几件家具,却没有使用过的痕迹,唯一能判断有人在这里生活过的证据,只有那个昨天晚上他犯懒没收拾的垃圾桶,屋子里一切都正常,唯一不同寻常的是,落地窗没有映照出他的影子。


而在宽敞沙发的另一面,白色羊毛毯的尽头,世人熟知的“影山茂夫”就躺在那里。他上半身倚靠在沙发的凹陷里,脚踩在白色的地毯上,周围还散落着几颗白色药丸。沙发上的年轻人皮肤白皙,五官算得上清秀俊朗,他侧着头,稍稍有些长但柔软的黑发遮住了他的脸,除了紧皱的眉头外,他安然得就像是睡着了一般。


影山茂夫目光冰冷地看着自己的“尸体”,神色中全是倦怠和冷漠,实在不知道当下的局面是如何造就的。他只记得自己终于下定决心离开这个世界,结果在吃了一大堆的安眠药之后,体内出现了严重的排异反应,身体的防御机制强烈地反抗着“死亡”这一由大脑传达的命令,被药物杀死的细胞以非同寻常的速度不断滋生着,再继续被药物杀死,在这样反复的拉锯战中,影山茂夫的超能力失控了。


斑斓的光像海水一样充斥在这个宽阔的空间里,淹没了所有的家具,被裹挟着的影山茂夫像一位溺水者,不断地被超能力托举起来,再被超能力无情地拍打下去。


失控的感觉并不好受。影山茂夫浑身僵硬,只觉得身体里的每一颗细胞都在互相折磨,叫嚣着要冲出这副行将就木的躯体,而当他终于因疼痛而失去意识,一切又朝着未知的方向发展了。因为他怎么都想不到,自杀失败的结果是他成为了一个能轻飘飘地立在自己的“尸体”上面的灵体。


而刚刚那些如海水般汹涌澎湃的超能力,现在则平静了下来,它们像胶水似的粘在家具上,附着在这个空间里的每一处。也许是因为影山茂夫并没有直接死亡而是生魂抽离,它们没有消失,可他们也回不到身体里,所以就在有限的空间里不断地蠕动,只有在他的魂魄试图进入身体里时,它们才会暴走起来,把灵体的影山茂夫当作是想要抢夺身体的恶灵隔绝到躯体之外。


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才能将自己的死亡现场变成这样荒诞的景象?

二十岁的影山茂夫坐在桌前,眉心紧皱,双手交叉放在下巴处,思索了一阵又一阵。


桌子上的遗书在这个雨天的夜晚显得格外陈旧,被模糊的灯光一扫,上面的字迹似乎也跟着消散了。


说实话,他不能接受这样的结局。


在影山茂夫漫长又压抑的学生时代里,他失去对自我感情的判断,对任何事情都只剩一种“我做了就一定要做到”的孤行己意。因此,他对这个“自杀失败”的结果怀揣着怨恨,怨恨催生着他骨子里的偏执——既然影山茂夫决定了要死,那么结果除了死,便不能有别的可能。


如果肉体不接纳他,那他就调动自己灵体里的超能力把肉体杀掉,以此来接近那唯一的结果。


影山茂夫的学习能力极强,跟恶灵的战斗让他明白如何使用灵体里的超能力。他轻轻地伸出手,手指细而修长,在灯光下呈现半透明的质感,像是工匠用一块上等美玉精心雕琢出来的,五彩斑斓的光点在他的指尖上聚集,一会儿形成星星的形状一会儿又变成粒子飘散出去。他就这样反复地调动着体内的超能力,面容在忽明忽暗的光线里显得格外阴冷,每一次出手,都准确无误地打在名为“影山茂夫”的躯体上,但他黑曜石般的眸子并没有因此而迟疑一瞬,仿佛要杀掉的不是自己,而是一位罪有应得的恶灵先生。


过了一会儿,那些黏在家具上的超能力觉察到了危险,开始暴动。它们凝聚在一起,最终形成了一堵厚厚的墙抵在影山茂夫的面前,见他并没有收手,又翻滚着变成无数的刺刀扎向面前的敌人,已经完全把面前的灵体当作是恶灵来攻击、驱逐了。


影山茂夫的能力有多强只有影山茂夫自己知道,因此他又伸出一只手,调动灵体里的超能力用来反击,然而刚诞生的灵体十分虚弱,即使将他们抽空,也无法和先前全盛时的自己留下来的超能力抗衡。身上那种被压迫得快要消失的晕眩感越来越重,虽然并没有感受到钻心的疼痛,但他的思维和意识都在模糊。


“为什么要阻止我?你不也是我的一部分吗?”幽静的空间里,他的声音十分的嘶哑,像被粗砂狠狠地磨过。他看着躺在沙发上无知无觉的“影山茂夫”,眼神一下子迷茫了起来,空洞得不知在想什么,只叫人瞧出一丝绝望来。


没有人能够回答他。

没想到最终阻止他寻求死亡慰藉的是他自己。


影山茂夫释放超能力的手慢慢垂下,围着身体撑开的屏障渐渐地稀薄,轻飘飘的身体一下子被眼前的巨墙撞了出去。他能感受到自己穿过了偌大的落地窗,穿过风的挽留,接着从几十层楼的地方不断往下坠,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他看到雨后初晴的夕阳,看到阳台上飘扬的白色床单,看到玻璃倒映出的鸽子骤然腾飞的影子朝同一个方向奔去,似乎在引导他也一起去往某个地方。


一切都迷离得像一场梦,阳光在影山茂夫身上沉没,他始终没有飞起来。


他闭上眼睛,消失在天地间。


二、

影山茂夫是被一阵凄厉的猫叫声叫醒的。


那声音像一声声惊雷似的炸在窄小又空旷的巷子里,带着不甘心的怨愤,叫得天都要坍塌了一般。影山茂夫在那叫声中睁开眼睛,世界却突然安静了下来,像是有人刻意按下了静音开关,一点声音都发不出,只有隐隐作痛的耳膜还留有刚刚被回声敲打过的感觉,他在这样无声的环境里呆愣了一瞬,迟钝的五感才渐渐发挥作用。


从房顶上流下来的雨水在他身旁积成水洼,冷得骨头都在发疼,五月的雨水是这么寒冷的存在吗?影山茂夫一边想着一边试着站起来,却发现自己没有一点力气,他艰难地挪动着脑袋,想看一看自己的状态,不知道牵扯到了哪部分,从肚子上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空气中的血腥味儿一下子浓重起来。


血的味道在空气中蔓延,不一会儿,巷子里热闹了起来,不同于之前的猫叫声一波又一波的往影山茂夫躺着的地方逼近。


影山茂夫看着从垃圾桶后面钻出的几个瘦骨嶙峋的脑袋,被雨水和血水冲刷到睁不开的眼睛努力地分辨着周围的一切,透过一个沾着呕吐物的铁皮垃圾桶,他看清楚了自己的现状,比他自己阻止自己死亡更荒诞的事情产生了。


他变成了一只猫。

确切地说,他变成了一只快死的野猫。


他躺在血泊里,背后是漆黑的巷子,巷子里有很多饿了很久的野猫,它们躲在各种障碍物的后面,只露出一双绿油油的眼睛来,在路灯的反射下闪着残酷又贪婪的光。它们都在等,等着眼前这只倒霉的猫在雨夜里死掉,接着分食他的肉来饱餐一顿。


那眼睛一双双地围在影山茂夫身边,在分食他的肉体之前,先分食了他的尊严,以至于影山茂夫有那么一瞬间觉得,他仍然坐在十四岁的教室里。课本后、窗外的、走廊上……到处是人类的眼睛,他要紧张地听着班级里的每一种声音,分辨着空气里的每一份恶意,在心里摇摇无主地祈祷着平静、安稳。


风吹过巷子的嘶吼变成刺耳的笑声,雨水砸到地面的滴答声变成钟表的走动,就连饥饿的猫叫声也变得尖酸刻薄起来,一声一声的,振聋发聩。


那是他的过去吗?

那是他躺在床上,整宿地睁着眼睛,仍然理解不了的最原始的恶意吗?


漆黑又闷热的少年时代里,每一次睡觉前,影山茂夫都会掀开窗帘去看,好像家家户户的每一扇门后面,都是从学校里跟过来的眼睛。它们在深夜里叽叽喳喳的交谈,势必要在第二天,研究出点新的“惊喜”。


一只猫趁乱咬住了影山茂夫的腿,迟来的钝痛让他脑海中如走马灯般播放的记忆停了下来。影山茂夫在困难的喘息中仰头看了天空,视线虽然变得模糊,但他能感知到,雨快要停了,明天一定是个好天气。


在黎明到来之前被同类分食,真是与他相衬的死法。他这样想着。

如云朵般的微笑在影山茂夫眼睛里掠过,二十年的颠沛流离即将落幕,他终于可以没入死亡的海中。


然而接下来,他的希望再次落空了。


伴随着重物落地的声音,野猫们受到惊吓,四处逃离,影山茂夫神志不清地抬头,聚不起焦的眼睛在小巷尽头的路灯前停留了一会儿,才慢慢地从那抹暖黄色的灯光下分辨出一个人的影子来。


那人甚至还保持着一个投掷的姿势,不知道扔了什么过来,才把野猫赶走。见野猫都离开了,便急匆匆地跑过来,影山茂夫这才看清这个人的模样,大概四十岁左右的年纪,面目俊雅,眼尾拉长而往上挑,柔和的下颚线冲淡着眼尾带来的精明感,金色的头发在夜幕下稍显黯淡,眼睛却澄澈明亮。


他始终紧皱着眉头,瞳仁黑得分明,眸光里闪烁着影山茂夫看不懂的情绪。


他慢慢地蹲下,注视着影山茂夫,而影山茂夫的注意点则停留在男人身上一尘不染的白色衬衫胸前挂着的工牌上。


“灵幻新隆。”是他从没见过的名字。


下一秒,男人把他抱了起来。腾空的恐惧感和身体里对人类抚摸的排斥让影山茂夫下意识地咬住了男人的手臂,他想让对方放手,因此完全没收敛力气,恨不得把整个身体剩余的力量都用在撕咬上。


他对这个世界失望,对一切都怀揣着怨恨,连自由平静地死去都变成了一种奢望。

这一刻,影山茂夫多么希望,这个男人其实是一个和他外表完全不相符的穷凶极恶之徒,最好当场就把他扔下去,这样最好,他与世界无法和解,那就说再见。


男人的确因为疼痛而倒吸了一口凉气,却没有放开手,反而因他的行为而开心了起来,影山茂夫甚至能感受到从背后传来的嗡嗡的笑声,他笑着说:“咬这么狠啊小家伙,看来还挺精神,这一片我记得有个宠物医院来着。”


灵幻新隆轻轻地抚摸着影山茂夫的头,一边往前走一边絮絮叨叨地安慰着他:“好了好了,再坚持一下,你会好好活下去的。”


人类透过衬衫传递过来的温度渗透了猫咪冻僵的身体,影山茂夫觉得他的话语像一剂麻药打在了身体上,以至于思考都变得困难起来。他起初是不解,仔细思索之后仍是疑惑,这个第一次见面的人希望自己活下去,是因为他是一只猫咪吗?不然为什么他作为人类的时候,没有人和他说过这样的话。


或许是因为失血太多,心里那股名为“愤恨”的毒也像是跟着血液一起流了出去,影山茂夫松开了嘴,倒在了灵幻新隆怀里。




影山茂夫被灵幻新隆带回了家。

收养的决定做得十分的突然。


在医院时,医生说这倒霉的小猫出了车祸,伤口很深,还在雨水中冻了好几个小时,按理来说早就死了,可能猫真的有九条命吧,他等到了你来救他,真是又倒霉又幸运。


灵幻新隆紧皱的眉头并没有因小猫捡回一条命而舒展,黑色的眸子在注视那些白色的绷带一圈一圈地缠上小猫的身体时,闪烁着不易察觉的哀伤。而在听到医生的最后一句话时,他的心脏猛然一揪,克制的悲恸在他眸光中流转了一瞬,化为释然的笑爬上他的嘴角,他第一次没有经过思考就做了决定。


他要收养这只和他很像的小猫。


五月的雨夜还算不上温暖,灵幻新隆一只手托着纸箱,另一只手打开灯,头顶白花花的白炽灯一下子平整地铺在了地板上,像撒了一地月光。影山茂夫从纸箱里探出头来,正看到一阵风把窗帘吹得扬起,蓝色的窗帘飘得舒展,沉稳,不沉稳的是领养他的人类,灵幻新隆。那人把他放下后,冒失地一边换拖鞋一边跑到窗户那儿,嘴里还嚷嚷着“忘关窗户了,又要洗窗帘。”之类的抱怨。


和他大而空的套房不同,灵幻新隆住的是很小的公寓,小得影山茂夫大概看上一眼,就能把握房子的布局。进门的右手边是厨房,往前走就是卧室了,没有客厅,衣架、衣柜、电视机和床紧挨着,床的对面则摆放着老旧的沙发和一张工作吃饭两用的书桌,家具在这个有限的四方空间里围绕成一个圈,圈里干净整洁的地板中心是他俩的影子。


人们总觉得房子越大越好,所以影山茂夫买了顶层的套房。


那时候他虽然刚成年,但在除灵的事务上很有天分,偶尔也会接一些别的业务,所以那套房子并没有花掉他多少积蓄,只是他的房间大得阴森,当整个城市在他脚下闪烁着璀璨的霓虹时,影山茂夫的屋内是一片死寂,月光必须要非常小心,才可以捕捉到那位天才除灵师在沙发上小憩的画面,他的神色看起来和白天没什么不同,唯有眉心带着愁苦,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让他忽然睁开眼睛,而他醒来时的每一个眼神,都和这个房间一样空洞。


那个时候谁会想到两年后的影山茂夫会坐在纸箱里,环视着一个温暖的更像是家的小屋子呢?


不知是不是空气太凉的缘故,影山茂夫抽了抽鼻子,打了个小声的喷嚏。灵幻新隆这才想起了什么,忙不迭地跑过来给他的纸箱垫了一层厚厚的旧衣服。那些厚重的衣物堆在影山茂夫的身边,像太阳似的暖洋洋地围着他,带着令人安心的温度,带着衣柜里樟脑的气息,带着灵幻新隆手上的皂角味儿,紧贴在他的周身,影山茂夫的心一丝一丝地热起来。


第一次养猫的灵幻新隆在大致布好猫窝之后,又陷入了新的难题,他眯着眼睛在冰箱里寻找,嘴里念叨着:“我记得还有一瓶舒化奶来着,哦在这里,还好还没过期。”


“好像有点凉,先热一下吧。”灵幻新隆似乎感受到了影山茂夫的视线,转过头淡淡笑着,将手中的牛奶示意给小家伙儿看,认真的解释道:“不好意思啊,家里只有牛奶了,这瓶医生说猫也能喝,今晚先垫一垫,等明天我给你去买别的。”


他低着头,与影山茂夫目光相接,那眼神太过于认真,又太过于温和,看得影山茂夫的心里涌上一股难以言说的感受,他别过头去,假装在舔毛,心里则想着:他其实没必要说那么多的。


“吃饭啦!”屋子里很快飘出一股热牛奶的香甜味儿,灵幻新隆拿着小碗在影山茂夫面前蹲下,倒牛奶时,牛奶在小碗中晃晃悠悠,往外推着一圈又一圈的波纹,影山茂夫盯着看了一会儿便收获了人类发出的疑问:“怎么了,是不喜欢这个味道吗?”


眼看那双期待的眼睛即将泛起失望的眸光,影山茂夫忙低头喝了起来,温热的牛奶顺着喉咙往空虚的胃里流淌,慢慢地将能量充盈到四肢百骸。牛奶是香甜的,尤其是对饿了很久的猫咪而言,可影山茂夫并不喜欢喝牛奶,原因复杂。不过他国中时救助过一只猫咪,当时他把自己的牛奶给了猫咪喝,却没有想过猫咪是不可以喝牛奶的。


这个人好像知道很多他不知道的知识,影山茂夫抖了抖耳朵,仰起头凝望他。灵幻新隆一头金色的发脱离了夜幕的侵染,正在光线的照耀下熠熠生辉,比他的头发更耀眼的是他的眼睛,虽然黑如墨石,却散发着隐隐的光辉,像是含着一颗天快亮时,悬挂在天空尽头的星星。


灵幻新隆嘴角勾出弧度,漂亮的眼眸中流露出柔软的神色,正试着和仔细端详他的小动物进行一番对话:“给你取个什么名字好呢?总不能每一只小猫都叫咪咪。”


少顷,他有了主意。

“对了,我是在路边的小巷子里捡到你的,不如就叫你mob吧。”


“mob!”灵幻新隆似乎对这个名字很是满意,又喊了一声。


空寂之中他的声音是多么的动听,如同流水缓缓淌过,影山茂夫竖起耳朵,再次打量起眼前这个完全陌生的男人。他在第一次见面时就救下了他,收养了他,给了他牛奶和一个温馨的家,虽然给他取了奇怪的名字,他却丝毫没有排斥之心。


在灵的世界里,名字是十分重要的。名字是最短的咒,只要是看不见的东西都可以用咒来束缚,而他默许了灵幻新隆给他重新命名这一行为,这名字一旦经由他的口喊出,便如同绳子般将两人的命运紧紧缠绕在一起。


和他绑在一起的话,会不会遭遇不幸呢?影山茂夫想到这里,往后退了一步,似乎不太想回应这个名字。灵幻新隆却在他后退时抓住了他的手,他下意识地想要挣脱,尖利的爪子便不小心划破了对方的手指,红色的血争先恐后地从那小小的伤口里挤出来,沾湿了影山茂夫的的毛,然而灵幻新隆没有松开他。


他牵着影山茂夫的手,柔软的爪子在他手心里卧着,像一只黑色的疲倦的鸟儿。灵幻新隆定睛看着他,面色安定,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抱着他,熟悉的气息再次将影山茂夫包裹起来,但影山茂夫不敢抬头,怕再次对上那双温柔的眼睛。


三十九岁的灵幻新隆擅长察言观色,他似乎感受到了mob的恐惧,感受到小小的身体传来的一阵阵隐秘的颤抖。于是他更加耐心起来,一会儿捏捏mob的后颈,一会儿抚摸几下他的后背,接着安抚道:“不要害怕,mob,你真的是一只非常坚强的小猫,和我一起好好活下去吧。”


那天晚上,影山茂夫回忆着人类身上的温度,窜出了纸箱,跑到了灵幻新隆床上,他不知道现在的自己是否还有超能力,但他身上那些伤口已经不痛了,他盘卧在灵幻新隆枕边,卧出一个小小的漩涡。黑夜里,影山茂夫的眼睛看得很清很清,床边的柜子上种着一盆装饰用的小番茄,红红的,没什么味道,月光似水,透过没拉紧的蓝色窗帘静静地流淌到地上,透过那道没拉紧的缝隙,影山茂夫第一次看见了星空。


窗帘后面没有眼睛了。

他叫了一声,闻着灵幻新隆发梢上若隐若现的洗发水味,渐渐进入了梦乡。


三、

在刚变成猫的前两天里,影山茂夫不是很适应。


任谁当了二十年的人类,一朝变成一只猫,心理上都会不太能接受。而影山茂夫仅仅是身体上不适应,心理上不知道是心已经死了还是见过比这更怪异的事情,总之他对于自己变成猫这件事还算接受良好。


和刚出生的孩子要学说话和走路一样,影山茂夫成为猫之后,学的第一课是走路。


平时猫给人的感觉是,身体非常灵活,尤其四肢爆发力极强,后腿一蹬能上墙,前爪一挥能抓鸟,同体型下几乎堪称无敌,但那是猫作为猫的时候……


影山茂夫费力地控制着自己的四肢,却还是左右不平衡摔倒在地。他还是人类的时候走路只需要控制两条腿,当猫的时候却要控制四条,多了两条腿显然不能给他带来更加平衡的体验,它们四个好像有着不同的想法,对大脑的命令置若罔闻,一不小心就前爪踩右爪,或者后脚跟上来了,前脚还没伸出去,要么就是同手同脚,四脚交叉。他摔了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地爬起来,灵幻新隆在他身后担忧了一回又一回,终于不忍看下去,抱起猫往猫笼子里一塞就奔去了医院。


“医生,我的猫是不是腿断了?”在医院里的灵幻新隆还在担忧:“它走路一直在摔倒,是不是车祸造成的后遗症?”


“不应该啊,X光显示没问题,并没有受到损伤啊。”医生看着检测报告也是一脸茫然, 


毕竟谁也不会想到,好好的一只小猫,里面的芯子却是人类,这太匪夷所思了,完全不在宠物医院的处理范围之内。


建立在自身良好的职业素养上,医生提出了合理的猜测:“有可能是脑子摔坏了,所以控制不了平衡。”


听完这话的灵幻新隆在看向影山茂夫的眼神中瞬间充满了怜悯,他抱着mob哄了又哄:“可怜的mob呦,没关系,就算你是一只智障猫,我也会对你关怀有加,绝不弃养。”


被他晃来晃去像哄小婴儿一样的影山茂夫听到医生的猜测,差点气到吐血,但他瞪着眼睛,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偷偷生闷气,回去的路上也蔫巴巴的,似乎遭受了重大打击。


最后在人类自尊心的驱使下,影山茂夫用一天学会了走猫步。


他不是一只智障猫,作为家长的灵幻新隆自然是比谁都高兴:“什么嘛,这不是很聪明吗?是不适应新家所以假装是笨蛋吗?真可爱,mob是在向我撒娇吗?”


影山茂夫无法评价他诡异的脑回路,因为他接下来有更重要的任务。


他给自己定的终极任务,是作为人去对抗猫的本能。当猫不可怕,可怕的是你真以为自己是只猫,并且还会下意识地做出一些猫的举动。影山茂夫始终觉得,自己是人这件事是不可以忘记的,虽然当小猫也没什么不好,但是……


他看着拿了各种口味的猫粮放在他面前任他选择的灵幻新隆,萌生了一种自己是他孩子的错觉……好歹,他好歹是位二十岁的成年男性,实在不想被当作小孩子看待。


而灵幻新隆显然是那种一定会惯坏自己小孩儿的人,比如说现在,当发现mob对眼前的猫粮兴趣不大时,他立刻换上了一排猫罐头。


和猫粮比起来,影山茂夫确实更容易接受罐头,因为在人类世界,不会做饭的他也经常买罐头吃。他低头碰了碰一个罐头,灵幻新隆就立刻给他打开了,身上仍有人类习惯的影山茂夫伸出爪子往罐头上抓了一把,显而易见,他什么都没有拿上来。


影山茂夫看着自己的爪子,愣在原地。


“哎呀mob,罐头不是这么吃的。”灵幻新隆去厨房拿了勺子和小盘,仔细地把罐头里的食物用勺子扒出了一半到盘子上:“来,吃吧。”


不知道是不是这副身体饿久了,尽管影山茂夫是一个安静的人,平时吃饭时绝对不会发出声音,但是当他吃那盘罐头时,却无法控制地一边吃一边发出“呜呜~”的叫声,并且吃得脸上到处都是,看起来脏兮兮的。


灵幻新隆心疼极了,觉得他的mob一定在外面很久没有吃上饭了,因此,他又把罐头里剩下的那一半也扒出来喂给了影山茂夫。


等影山茂夫吃完那盒罐头,他已经变成一只“泥巴小猫”了,脸上沾着各种形状的赭红色肉泥,看不出原本的黑色,手脚上也都沾上了肉酱,走两步就要甩两下。


“哈哈哈哈,mob把自己吃成小花猫了。”灵幻新隆爽朗地大笑起来。


笑声传到影山茂夫耳朵里,他便仰头去看这个把他捡回来的男人。阳光下,穿着幼稚家居服的男人笑得毫无杂质,眉梢眼角都是融融的笑意,绚烂得如雨后的初晴,影山茂夫不经意间就失了神,他有多少年没见过在自己面前展露真实笑容的人了?他是因为什么才这么开心的?即使什么都没做也可以得到对方的笑容吗?影山茂夫很疑惑。


灵幻新隆笑着拿来婴儿用的湿纸巾,俯下身来小心地帮影山茂夫清理着脸上的痕迹,擦干净后,他对干净的小猫满意极了,并对此次喂食行动进行了总结评价“还真像带孩子一样,不过一会儿还是得给你洗个澡。”


一说到要碰水,影山茂夫又不想理他了。


猫怕水,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影山茂夫眼神乱飘,打量着周围,看看躲在哪儿才可以不进水,结果他刚准备蹦到衣柜上,就被灵幻新隆看穿了动机,大手一捞就捞进了怀里:“不行mob,你伤好了之后就没洗过澡,今天一定要洗,主人喜欢干净的小猫。”说着,不顾小猫的反对,直接进了浴室。


影山茂夫不喜欢水。在他还不是只手无寸铁的小猫时,就非常不喜欢,泡在水里会让他想起一些不愿意想起的事情,他在那样湍急的水流中惶恐,在密闭的空间里无声地流泪,泪水和声音都淹没在水中。他在缺氧的眩晕中抬头去看,天空也只剩下一片晃动的光影,是水,是无穷无尽的水,包围着他,拖拽着他,在他耳边呼唤着,要他留在河底,有时会有几双手粗暴地将他拉上来,却不是为了救他,他们嬉笑怒骂的声音和下一股急促的水流一起挤进耳朵里,世界变成一团模糊不清的黑影。


而在那黑影当中,影山茂夫又看见一双手,和年轻人相比,稍显粗糙的一双手,上面还有着大大小小的抓痕。可他的动作是那样的轻柔,连带着水流也温柔起来,他托举着影山茂夫的身体,让他慢慢地回到岸上,影山茂夫不自觉地伸出手,想要抓住他,如同溺水者抓住救生圈,生怕自己再掉进那深不见底的水中,随着他的动作,影山茂夫看到那双本就伤痕累累的手,再次增添了一道伤口。


——啊,糟了。

影山茂夫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便是灵幻新隆被他在挣扎时挠破的胳膊和手背,有几道伤口在水中泡得时间久了些,已经开始发白。


——这下子一定会被讨厌的。

他的脑海里乱糟糟的,像被涂满黑色圆圈的白纸,那些坏想法正在不断地用其他颜色在上面涂抹着,试图让他心里变得更乱更烦。


无所谓了。影山茂夫有些自暴自弃地想,他本来就不是一个受欢迎的人,即使成年后,人们和他接触也只是为了他的能力。现在他是一只既没有能力也不讨喜的野猫,被讨厌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反正人类本来就喜新厌旧,也没有什么责任感,还很虚伪,这些都……


影山茂夫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没关系的mob,这些伤口并不痛。”灵幻新隆修长的手指顺着影山茂夫的毛发轻轻滑过,他慢慢地贴近影山茂夫,然后轻轻地,在他额间落下一吻。


“不要露出一副受伤的表情嘛,耳朵都耷拉下来了。”


衣物摩擦带起窸窸窣窣的声音,耳边,灵幻新隆的呼吸声像一片羽毛轻轻地扫过。影山茂夫的大脑像是短路了般,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僵硬地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灵幻新隆拿着毛巾给他擦干的每一个动作都忠实地传达到神经末梢,他越是温柔,他越不敢动。


“好了,mob又是干净的小猫了。”在没有任何人帮助的情况下,洗好一只不乖巧的小猫令灵幻新隆感到非常有成就感,于是他颇为得意地笑了:“看来给猫洗澡也没难度,能省下一笔不小的费用了。”


影山茂夫难以集中精力去听他说了什么,他仰起头,看到灵幻新隆的眼睫微微颤动,头上也出了一层薄汗,身上的衣服更是湿漉漉的,这么一副狼狈的样子,却还开心的笑着。


他的笑,影山茂夫已经看过很多次了,但每一次都让他惊讶,让他怀疑,给他洗澡应该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吧,为什么灵幻新隆还能笑出来呢?他明明已经失去所有的能力了,为什么灵幻新隆还会对他这么好呢?


爱。

这个在影山茂夫生命中缺失的字在他的脑海中骤然显现,时而像飓风,卷着盛夏时的热浪扑面而来,时而像利箭,划破虚无的苍穹,射入心脏。


这难道就是人类的爱吗?难道一无是处,也可以被爱吗?


如果他还有读心术,他一定要看看,这个人到底是不是真心的。


“mob?怎么了?不舒服吗?”见影山茂夫一直傻楞在原地的灵幻新隆发出了疑问。


他关心询问的声音,和影山茂夫思绪里喋喋不休的疑问撞在一起,让他所有的尖锐都销声匿迹。隐秘的期冀在心底扎根,但他不敢发现,他怕他发现了那青绿色的芽儿,巨大的乌云便会挡着它生长的光。


算了,把一切交给时间来评判吧。影山茂夫甩了甩头,朝灵幻新隆的方向跑去。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世间万物遵循着各自的规律运转,看似一切都没有改变的同时,星星的光芒迭代更新,角落里的野草和蜉蝣已换了几代子孙,今天广场上的鸽子也不一定是昨天那一批,总之每一个黎明到每一个黄昏,日子都不再像以往。


早晨时,影山茂夫不必再为吃早餐发愁,因为灵幻新隆起床煎蛋的时候必定会给他也煎一个,他跳上桌子,伸出手戳了戳桌子上一点盐都没放的鸡蛋,感慨灵幻新隆做事细致入微的同时还感慨了一下煎蛋的色泽和形状,非常完美的圆形,非常完美的黄心,白色的边边一点都没糊。


怎么做到的?影山茂夫思绪飘散,忍不住又在心里踩了超能力一脚,果然是没什么用的能力,甚至都不能用它煎出一个完美的鸡蛋来。


到了傍晚,灵幻新隆会带影山茂夫出门散步,mob是不怕人的,脖子上挂一根防走失的绳子就能出门。


走出门外时,太阳正紧挨着西边的大楼慢慢下沉,一路上的晚风轻柔得让人无法抱怨,野草野花的味,特色小吃的油烟味儿还有街道上撒了水蒸发的味道都混在一起往鼻子里钻。灵幻这个时候便会开始感慨,他把mob放在自己的肩膀上,执意让他去看远方飘来的橙红色的云彩:“瞧啊mob,真漂亮。”


“活着真好。”他转头看着影山茂夫,一双眸子被夕阳的余晖染上了金色,看起来十分的温柔缱绻,即使是面对这个贫瘠的世界,灵幻新隆的话中仍然留有温存:“这个世界还是有很多美丽的事物的,要多看看啊。”


这番话,影山茂夫并不确定他在对谁说。

因为当他说到“活着”的时候,眼中总是掀起一阵复杂的情绪,无奈、悲伤,甚至混合着有勇无谋的责怪,他站在广阔的草坪上,青草,晚风,野花,火烧云,一切灵幻新隆认为美好的事物都在此刻将他包围起来,但他整个人却散发着令人十分压抑的情绪。


影山茂夫趴在他的肩头,嗅到一丝熟悉的来自人类固有的脆弱。

我能为这个人做些什么呢?他忍不住这样想。


还没有思考出结果,灵幻就已经换上了另一副欢快的模样,漫不经心地伸着懒腰,大嗓门嚷嚷着:“好!今天就破例多买一份章鱼小丸子吃吧!”


他情绪调整得如此之快,好像刚刚的失落只是影山茂夫的错觉。


夕阳的余晖在灵幻新隆身后慢慢地淡薄,聚拢,凝作一层浅色的光边勾勒着他们行走在回家路上的身影,在一阵风吹起灵幻新隆的发丝时,影山茂夫迅速的用脑袋蹭了蹭他的脸颊,轻轻地,小心翼翼地在他的耳边喵了一声。


“不要难过。”他只能想到这样匮乏的安慰词汇。


“讨好我也不会给你吃小丸子哦。”

“……”


灵幻新隆完全会错意,因此接下来的路,影山茂夫是赌着气自己跑回去的。


傍晚的散步活动在某一天突然停止,对此,灵幻新隆绝不承认是因为他加班加多了。


“mob,你一直盯着我做什么?”灵幻新隆啃着苹果和影山茂夫对峙,对方一双圆溜溜的纯真黑眼睛让他觉得无比的心虚,他指着影山茂夫背后被风吹得直颤的窗户,义正言辞道:“外面在刮台风啊!这种天气你让我出门是谋杀啊谋杀!”


他说得夸张,其实就是骗骗看不懂天气预报的小猫咪罢了。


“你也不许偷偷溜出去啊。”灵幻新隆一边嚼着苹果一边含糊不清地警告着影山茂夫:“我知道你想偷溜出去干什么,mob,你是一只好猫,别一天到晚想着揍哈哈了行不行,我不会为了他抛弃你的,真不会。”


说着,灵幻新隆甚至在胸前画起了十字,而计划被拆穿的影山茂夫失望离去,转头去霸占灵幻新隆的床,并在上面愤怒地踩了几脚。


见mob终于冷静了下来,在床上缩成了一个团,灵幻新隆吃完了最后一口苹果,放心地叹了口气,他家mob一切都好,就是占有欲和战斗力呈正比关系,任何试图接近自己的动物都会被mob暴打一顿,这其中挨得最多的就是哈哈。


哈哈是隔壁养的一只哈士奇,非常不羁放纵爱自由,只要一会儿没看住,就带着狗绳撒腿狂奔,在这边散步时经常能看到邻居大声喊着“哈哈!”然后追狗的诡异画面。


哈哈很调皮,但在灵幻新隆面前却很乖,总是趴在地上摇着尾巴,两只亮晶晶的眼睛闪烁着“快摸我,快摸我!”的讯息。


在没有收养mob的时候,灵幻很享受抚摸哈哈的头,继而获得一个温暖的拥抱所带来的情绪价值。而在收养mob之后……当哈哈以同样的姿势卧在面前,灵幻下意识去摸的瞬间,比灵幻的抚摸先到来的,是不知道从哪蹿出来的mob的一顿疯狂猫抓。


从小锦衣玉食的未成年小狗被打的一阵委屈呜呜,丝毫不敢还手,mob仍不解气,又是咬又是抓又是踢,一通绚丽的连招让人怀疑这是否就是失传已久的猫拳。最后还是灵幻新隆以花了脸的代价让mob平静了下来,双手颤抖着举着小猫跟狗主人道了歉,生怕狗主人让他赔偿医药费。


然而哈士奇不愧是哈士奇,好了伤疤忘了疼的速度比谁都快,小狗有什么错呢?小狗只是想得到灵幻新隆的抱抱,因此哈哈每一次见到灵幻新隆,还是会“汪汪”着跑过来,接着继续被mob揍。


估计是害怕灵幻新隆被抢走,从那之后mob只要一听到狗叫,就开始炸毛,喉咙眼里发出威胁的哈气声。


他真的是一只十分没有安全感的小猫。灵幻新隆想。


“能不能……再信任我一些呢?”灵幻新隆是一个很少向别人提要求的人,他的这声请求,轻得像是怕惊动了什么,毫无生气。


睡梦中的小猫不知道听到了没有,耳朵剧烈地抖动着,猛地点了两下头,不过灵幻新隆并没有看到。


四、

夏秋换季时,影山茂夫开始掉毛。

灵幻新隆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影山茂夫的换毛尴尬期,来了。


mob是黑猫,黑色的毛一掉,新的毛还没有长出来的情况下,就露出白白的皮肤,尴尬期的模样相比其他颜色的猫更为恐怖,像人类的斑秃。


影山茂夫自是不能接受这样的打击,猫咪不知道什么是斑秃,他可是经常接待年纪轻轻就地中海斑秃的委托人,现在他一照镜子,很难不把自己和过去的委托人的头发联系在一起,这让影山茂夫感到十分的绝望,再也不想着出门,每天蜷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通过搜索引擎,得知猫也会得抑郁症的灵幻新隆想尽一切办法哄他:“mob不丑啊,mob真的不……”


灵幻新隆的视线飘到影山茂夫头上还没长出的绒毛上,不知为何,一向擅长说假话的他突然哽住了。虽然他极力忍耐,但还是泄出了一丝笑声,接着就像放了气的气球一样,再也憋不住,放声大笑起来,房间内立刻充满了快活的气息,但那快乐纯粹是建立在影山茂夫的精神痛苦上的。


影山茂夫又羞又气,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地下。


灵幻新隆其实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单纯地没忍住,当他发现自家小猫表现得更加萎靡之后,便赶紧想办法补救道:“哎呀,猫的换毛尴尬期就跟人类的青春期一样嘛!我也这么丑过,但是你看我现在,还是很帅啊,放宽心,过完这段时间,mob很快就是神采奕奕的大猫了。”说着,他还掏出了自己的初中毕业照以示真诚,为了哄猫他倒是什么都能说,但影山茂夫明显不买账。


谁想二十岁还在猫的体内过青春期啊?说出去能把人家吓死。


尽管影山茂夫内心百般不想承认,但真实情况是,他其实是害怕灵幻新隆嫌弃他,所以年少时对自己缺少的那点认知和对外貌的在意都在此时此刻,以一种诡异的方式补上了。


“青春期男孩有了在意的对象之后,会比之前更加注重自己的形象和风格,这种行为可以增强他们的自尊心,但也可能导致过度关注外貌而忽略内在品质……”以前不屑一顾的生理课内容涌入他的脑海,影山茂夫一边为自己小孩子的思维痛苦一边又无可奈何。


灵幻新隆也很快笑不出来了,因为影山茂夫不出门以后,在家的任务就只剩下一件:播撒猫毛。无论是站着还是坐着,卧着还是躺着,从他身上离家出走的毛飘散在家中每一处。


灵幻新隆一天给影山茂夫梳三次毛,然而并没有什么用,家里的一切仍难逃黑色猫毛的侵蚀,它们又轻又细又难清理。附着在脸上,灵幻新隆要扣半天,但就是不知道在哪儿,附着在衬衣上,灵幻新隆就只能穿着沾着黑色毛毛的衬衣去上班,骗同事说这是最新时尚,附着在被子上,就是大半夜鼻子突然痒痒,然后自己被自己震天响的喷嚏震醒,睡眠质量急速下降。


最终,忍无可忍的灵幻新隆含泪斥巨资买了个二手吸尘器,在一个晴朗的周末,他戴着口罩,开始了家里的大扫除工作,并且一边清理,一边往影山茂夫在的方向抛出一个致命的结论:“mob,我觉得你毛这么多,秃也是应该的。”


二手的吸尘器吵得不行,影山茂夫早跑得没影了,不然听到这结论,多少得冲过去给灵幻新隆两巴掌,小猫咪可听不得这话。


对于猫咪的耳朵而言,吸尘器的噪音实在是太大。影山茂夫捂着耳朵,痛苦不堪。


他想,超能力还是有点用的。

至少他在打扫卫生时从来没用到过吸尘器。


为了让影山茂夫补充换毛期间的营养,早点长出让他快乐起来的毛毛,灵幻新隆开始学做猫饭。


刚开始做的猫饭味道奇怪,影山茂夫并不爱吃,被灵幻新隆指责了几句“不行啊mob,不可以挑食。”之后,还处在“青春期叛逆”的影山茂夫十分大逆不道地将后爪爪蹬在了灵幻脸上,力度毫不留情。


这也没办法,灵幻新隆作为人,实在是把握不了猫的口味,但直接被影山茂夫拒绝的他也觉得很失面子,必须对不懂上下级关系的小猫予以惩罚。于是他趁影山茂夫吃猫罐头的时候,偷偷从冰箱拿了一根黄瓜放在他身后,果不其然,认真吃饭的影山茂夫一回头就被吓得来了个空中二段跳,紧接着就是一阵气急败坏的嗷嗷,灵幻新隆听到后立刻退回厨房,哼着小曲儿,炒着猫饭,假装一切都没发生。


灵幻新隆学什么都学得很快,失败了两三次之后,他已经能做出非常完美的猫饭了。


“呦,mob,来尝尝这一份,这一份肯定好吃。”灵幻新隆端着恨不得写上“成功”二字的猫饭走出厨房,却发现影山茂夫正翘着尾巴偷吃什么。


影山茂夫闻言回头,桌子上被撕扯开的塑料袋委屈地摊着,里面只见空空的盒,不见其中的章鱼小丸子,罪魁祸首满脸都是酱汁,还在不断地舔嘴,看起来十分的埋汰。


“mob!”灵幻新隆声色俱厉,微蹙的眉间蕴着淡淡的怒气,放下手中的猫饭就跑了过去:“我说了多少遍,小猫不可以吃人类的食物!”


这已经不是灵幻新隆第一次抓住mob吃人类食品了,从他领养mob以来,这只小猫就对人类食品产生着极大的兴趣,尤其是章鱼小丸子。灵幻新隆至今还记得,有一次他正在吃章鱼小丸子的时候,有人打来了电话,他随手把小丸子放在了桌面上,等他回来之后,mob就像从来没吃过饭似的,不但把丸子吃光了,还把盒子里面的酱汁舔得干干净净,他当时就很不理解,直到现在也是。


吃人类食物是一个非常不好的习惯,很多人类的食物对猫咪来说都是有毒的,从那以后灵幻新隆一直小心翼翼的,不让影山茂夫有接触到人类食物的机会,但他实在太大意了,以为用塑料袋包着就可以骗过聪明的小猫咪。


灵幻新隆一方面自责自己的失误,另一方面他故意摆出一副凶狠的表情恐吓影山茂夫道:“怪不得你秃这么快,肯定是乱吃东西吃的,人类的食物又油又咸,吃多了还掉毛,我看你以后还吃不吃。”


影山茂夫被人类的双手控制得明明白白,灵幻一只手捏在他的后颈上,另一只手掰着他的嘴试图清理那些食物残渣,他挣扎了许久,灵幻的围裙上全都是他踩上去的酱汁脚印,听到他的恐吓,影山茂夫从嗓子眼里挤出了一声反驳,只是眼前的人类并不能听懂,他想表达的是:“吵死了,我是人。”


这场小风波,以飘在水盆里的围裙和一只被抓去洗澡并在浴室里嗷嗷叫的小猫落幕。


事后影山茂夫赌气了一整天,一整天都在对灵幻新隆进行“死亡注视”。

说起来,这还是灵幻新隆第一次凶他。


灵幻新隆的目光和mob的目光在沙发上相撞又默契地撤离,他发誓,在这只猫扭头之前,他分明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失望和鄙视,一只猫是怎么精确地传达出人类的情绪的?灵幻新隆很是费解,但他已经决定从今天起绝不在家吃人类小吃,mob再喜欢也不行。


“我都是为了你好。”灵幻新隆苦口婆心,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影山茂夫甩甩尾巴,再次霸占了灵幻的大床用来打盹晒太阳,他一生气就往这张床上蹦,似乎这样气会消得快一些。他知道灵幻新隆是为了他好,猫的身体构造和人类终究是不同的,不过可能是因为以前没吃过,他对于这些小吃总是有很大的兴趣。其实……他倒也不是在生气灵幻新隆不让他吃小丸子,他只是觉得,灵幻新隆不该那样说他。


要是他态度好一点,我也不会生气。影山茂夫自己都没有察觉的任性了起来,或许只有在灵幻新隆面前,他才可以当一个备受宠爱的孩子。


“啊!”


影山茂夫的思绪被一声惨叫打断,他侧头去看,看到穿着睡衣的灵幻拿着抹布擦拭着地上的一片水渍,胸前的滑稽小熊家居服被打湿之后露出一张更加苦楚的脸,杯子倒在一旁,刚刚倒的茶水撒得干干净净。


很好,这是他那冒失主人第N次因茶水太烫而打翻杯子了,虽然在这个家里,他才是一只猫,但真正长了猫舌的另有其人。影山茂夫在床上打了个滚,换了个视角去看灵幻新隆,发现他正吐着被烫得红彤彤的舌头不断扇风,这次估计烫得狠了,眼睛里还噙着一层晶莹的泪水,在眼眶里饱满地突出,并不落下。


……茶水这么烫吗?

影山茂夫耷拉着耳朵,看着灵幻新隆通红的眼眶,看着他流露出的一丝脆弱,心尖颤动了一下,像一只蜻蜓的尾尖掠过水面,轻微得他自己都没有发现。


我以前喝茶从来不会被烫着。他想起被他厌恶已久的超能力,脑海里顿时闪过一个从未有过的想法:假如他还有超能力,或许能帮忙凉茶水。


不过影山茂夫这一想法在看到灵幻新隆又倒了一杯茶水准备去喝的时候戛然而止。


真不叫人省心,明明刚被烫过,却还是不长记性。影山茂夫飞速地从床上跑下来,抓住灵幻的裤腿就开始扑腾,用尽全身力气吸引他的注意力,让他不要去喝那杯刚倒的水。


而灵幻不明所以,还以为是mob终于不生气了,他放下杯子,把影山茂夫抱到怀里,面对面地戳了戳小猫的黑鼻子,略带惊喜也略带埋怨道:“你这小子,脾气还挺大,下回可不许这样了。”说完便拿出那些在影山茂夫眼中十分弱智的逗猫棒一通乱挥,似乎这样,小猫就能开心起来。


影山茂夫早就不生气了,尽管觉得逗猫棒很幼稚,但他还是配合着灵幻新隆的动作,上蹿下跳起来,因为这样做,灵幻新隆便会露出灿烂的笑来。


笑容慢慢地融化,像甜水一样澌澌地流进影山茂夫的心口上。


这样就好,影山茂夫心想。他见不得灵幻新隆皱眉,他还是笑起来好看,笑起来好看的人,就应该多笑一笑。




到了冬天,影山茂夫过冬的新衣服彻底换好了。黑色的皮毛油光发亮,在冬日的阳光下熠熠生辉,灵幻新隆真的把他养得很好。


“看吧,我就说mob早晚是一只神采奕奕的大猫,我没骗你吧?”


灵幻新隆坐在阳光里,冬日正午的阳光抚摸着他的头顶,而他正满意地笑着,抚着影山茂夫新长出来的绒毛,缎子似的手感让他爱不释手,摸了一遍又一遍。影山茂夫趴在他腿上打量他,顺着阳光一起勾勒着灵幻新隆的轮廓,勾勒出他的眉毛、眼睛、鼻尖、嘴唇,还有纤细的脖颈,他好像又瘦了一些,脸色也没以前有血色,也许是冬天太冷的缘故。


唯一没变的,还是那金色的头发。灵幻新隆额前随着风微微飘动的碎发在阳光的渲染下亮得耀眼,影山茂夫的心在那片光上停留了一会儿,忽地剧烈跳动起来,仿佛有人在他的心房里塞了一颗初夏的杏子,又倒满了水,杏子在水中不断地颠簸,未知的情感也在其中翻滚。他的心跳声不断地加重,除了呼吸声,似乎就剩下心跳的声音,那声音吵得他找遍脑海也没想出来这种感情是什么,他只觉得这东西不受控制,他不喜欢这种自己控制不了自己的感觉。


影山茂夫注视着灵幻新隆。

他看到灵幻新隆的嘴角微微弯起,眼底微光闪烁,而那其中只有他的倒影。


在他和灵幻新隆生活的这段时间里,影山茂夫觉得,灵幻新隆是一个很厉害的怪人。

他自认阅人无数,在心底下了这个结论。


灵幻新隆头脑灵活,心思缜密,在工作上十分可靠,不过和客户打电话时的油嘴滑舌也很容易让影山茂夫联想到一些没什么灵能力,专门搞诈骗同他攀关系的“同行”。他是爱干净的人,衣服总是干净的,熨烫好的,不过袜子倒是会积一大堆,影山茂夫亲眼见过灵幻新隆在他不注意的时候一脚把脏袜子踢到床底,然后自信抹汗。他是会做饭的,厨房时常传来抽油烟机嗡嗡的响声,还有他翻炒饭菜时的滋滋声,不过更多的时候,灵幻新隆选择给他的mob做一顿华丽的猫饭,然后自己吃一些早晨的剩菜剩饭。


即使灵幻新隆一会儿表现得十分靠谱,一会儿又活得非常离谱,影山茂夫依然呆在灵幻新隆的身边。他想,他或许是潜心依赖着灵幻新隆的,所以无论灵幻新隆是个什么样的人,他都不在乎,只要能呆在他的身边,继续平静的生活就好。


在一天又一天的日常中,也许是在风吹动树叶婆娑的时候,也许是在电车摇耸铛嗒的时候,也许是门因生锈发出兹拉响声的时候……总之就是在某一个时候,或许恰巧就是初雪的这天,影山茂夫走在铺了薄薄一层雪的小路上,脚下的雪花嘎吱作响,当空中飞舞的一片雪花在他的鼻尖上融化时,影山茂夫突然意识到:原来“生活”是动态的。


像风吹,像雪落,像夕阳西沉,每一分每一秒的时间是流动的。


影山茂夫过去二十年的日子,不应该叫“生活”。更像是有人用道理和价值观为他塑造了一种生存的习惯,一种枯寂的消遣,因为没什么想做的事情,于是干巴巴地活着,所以房子是死气沉沉的,饭菜是索然无味的,除灵时眼前迸发出的炫光是一动不动的,像刻意的摆拍,洗出来的照片引不出快乐抑或是痛苦,眉眼里定格出来的东西也和“生活”本身毫无关联。


然而现在一切都不同了。镜头里的主角不再只有一个人了,从灵幻新隆出现之后的所有画面,都是一场盛大的电影,带着蓊郁的人情味儿,带着生活的喜怒哀愁,把人生这一命题诠释得十分生动。


即使他在雪地里非常煞风景地擤鼻涕,那也是生动的。


灵幻新隆是一个很厉害的怪人。

他厉害在坦荡,怪在真实。


他曾经是这么认为的。但“影山茂夫”真的阅人无数吗?如果那些在他面前逢场作戏、攀亲道故的人也算的话,他也确确实实见过了那么多人,只是这些人当中,没有一个是对影山茂夫本人报以真心的。他们表里不一、欺软怕硬、心胸狭隘却虚伪迎合,仅仅是为了达成目的,而影山茂夫夹在其中时间久了,也觉得人与人的关系就剩下这些了。


他是人类的时候堪称无所不能,可那时候没有人爱他,他们都只想要影山茂夫的能力。灵幻新隆不一样,他捡到的影山茂夫一无所有,没有能力、没有金钱、没有地位,但他却给了对方许多的耐心、温柔还有爱……爱。对于影山茂夫而言是一个多么不可思议的调味品啊,把苦涩调成甜蜜,把痛苦调成快乐,把失望调成期待,好像呆在他身边,一切困难都能迎刃而解,就连一辈子都是猫这件事,都变得没有那么难以接受了。


他曾以为自己的生活只有一种结果了,那便是死路一条,像在浩瀚大海中迷失方向的一艘船,除了等死,没有别的可能,但灵幻新隆以自己的真心为灯塔给他指明了一个新的方向,一种新的可能。


“——和我一起好好活下去吧。”


恍然间,他明白自己的依赖来源于什么了。


“喂,mob,实在太冷了,要不回去吧。”


风吹过来,夹着细碎的雪花,一些落在灵幻新隆的睫毛上,不一会儿就化成了水,他再睁眼时,看起来湿漉漉的,十分可怜。


影山茂夫在雪地里走了几步,倏忽间,他跑了起来,跑得越来越快,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跃进了灵幻新隆的怀抱。


来源于他对灵幻新隆的新认知。


是啊,他的主人灵幻新隆,比起坦荡和真实,更厉害更奇怪的是,他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好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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